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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秦汉时期农业开发中生态问题的几点思考*

朱宏斌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 陕西杨凌 712100)

摘要:秦汉时期,随着区域农业开发触角的不断延伸,地理环境的差异性不断加大,也使得人
与自然的联系更为密切,关系更为复杂。一个方面,秦汉区域农业开发具有一定的地理基础,在“
三才”思想的指导下,农业类型的选择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因地制宜的特色;另一方面,在大规模开
发进程中,也带来了诸多的生态问题,不仅在当时已经产生了消极影响,而且也为后世生态问题的
严峻化埋下了伏笔。但是,这一问题需要客观地审视,既要注意到这一时期的生态问题的区域性特
征和引发生态问题因素的多元化特点,而且也有必要关注传统农业技术体系中的生态化趋向。

关键词:秦汉时期;区域农业开发;生态环境变迁;传统农业技术

一、秦汉时期区域农业开发中的人与地理环境

农业生产是自然再生产与社会再生产相结合的生产部门,因此,其产生、发展和气
候、土壤、地形地貌、植被、水文等自然条件,即地理环境具有极为密切的联系。研究表明,
地理环境对人类社会与经济发展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即:其一,地理环境
特性的影响;其二,地理环境变化影响到经济与社会的发展与变化;其三,地理环境
对人类向其施加的影响的反馈。秦汉时期,随着区域农业开发的不断推进,地理环境的
差异性不断加大,也使得人与自然的联系更为密切,而关系也亦更为复杂。因此,研究
秦汉区域开发史,其中的人与自然关系是一个毋容回避的重要命题。

1.1 秦汉时期区域农业开发的地理基础

1.1.1 区域农业开发的地理基础

秦汉区域农业开发带来了农业地理格局的变化。地理环境不是仅指地理面貌,而是
指人类社会生存于其中的自然环境,包括气候、土壤、地形地貌、生物资源、水文以及自
然灾害等等。众所周知,地理环境是决定农业生产类型和发展水平的基本条件之一,即
“地理环境特性的影响”。因此,早在原始农牧业起源阶段,基于不同的地理环境,中
国的农业即产生了显明的区域性类型分化,出现了黄河流域的旱作农业、长江流域的稻
作农业、南方地区的根茎农业以及北部和西部地区的畜牧业。早期形成的这一农业类型
地理格局,也是中国农业最基本的类型性地理格局,因此,在中国历史过程中占据了
重要的一页。可以说,在先秦漫长的历史过程中虽然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但总体上保持
了原貌。进入秦汉以后,随着大范围的区域农业开发,这一格局有了明显的改变,这一
变化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其一,农业类型故有地域范围的显著变化,典型如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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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涛主编:《中国古代经济史·绪论》,山东大学出版社,1999 年,第 1-1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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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分界线的向外推移、南方地区根茎农业范围的明显缩小;其二,一个地区主要农业类
型的转化。一个方面,随着开发触角的不断延伸,许多地区故有农业类型被逐渐替代,
如农耕业对许多其他农业生产类型的替代;另一个方面,即是地区农业类型交叉现象
的突出,关于这一点,考古资料有明确地反映。如刘兴林先生《汉代农业考古和研究》一
文对出土的汉代主要粮食作物分布情况的统计,就足以说明问题,现摘录如下:(1)粟:
河南 7,陕西 6,湖北、江苏 5,山西 4,甘肃、山东 3,广西 2,湖南、四川、吉林、宁夏、
新疆 1;(2)稻:江苏 6、河南 5、广西、湖北、广东、江西、安徽、陕西 2,河北、四川、贵州、
北京 1;(3)麦:新疆 5(新疆尉犁营盘里墓地出土的粟、小麦为汉晋时期,时代不明确),
陕西 3,江苏、河南、甘肃 2,湖南、四川 1;(4)黍(糜):陕西 6,山西 5,甘肃 3,河南、
内蒙 2,江苏、宁夏、河北、四川、湖南、广东 1;(5)豆:河南 4,甘肃、湖南、广西 2,湖
北、新疆、辽宁、吉林 1; (6)麻:河南 3,广西、湖南、陕西 1;(7)高粱:陕西 6、河南 4、
山西 2,辽宁、江苏、内蒙、广东 1。
秦汉时期大规模、大范围的区域农业开发,引发了农业地理类型的显著变化,但也
不难发现其中的一个基本的原则,即农业开发所涉地区大都有一定的农业生产地理条
件。回顾秦汉区域农业开发的历史进程我们可以发现,无论是进军江南水乡,还是涉足
西域绿洲,乃至开发诸多丘陵,虽然具有显著不同的地貌特征、土壤条件、水文与气候
环境以及生物资源,但是均拥有农业生产的基本条件。或换句话而言,如果不考虑后来
地理环境的变迁,秦汉时的农业开发所选择地区,或为“宜农”之地,为发展农业生
产的理想环境;或则是只具有相当薄弱农业生产条件的地区,只是在各种因素影响下
成为了农业开发之地。
总而言之,秦汉时期的区域农业开发,既改变了传统的农业地理格局,也具有一
定的地理环境基础,也因为如此,其开发触角才能达到社会经济当时条件下的尽可能
的程度。正如葛剑雄先生指出的,“秦汉的统一是建立在农业社会的基础上的,他们的
版图同样是以适宜农业生产的区域为限的。”

1.1.2 地理环境变迁与区域农业开发

地理环境也是一个变动不居的过程,虽然它的变化在速度、频次等方面显然不及人
类社会,但其影响却相当的深刻。研究表明,在秦汉 400 余年间,农业生产的地理环境
也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这些变化也给这一时期区域农业开发带来了诸多重要影响。这
里仅举几个例子做简单地说明。
首先,如气候变迁对区域农业开发的影响。对于秦汉时期中国气候的变化,学术界
已经基本上达成了共识,即认为出现了由温湿向干冷转化的趋势。在此影响之下,农业
区域开发也有显著地变化,突出表现之一,即进入东汉以后,江南开发的崛起与开发
重心向东南地渐次转移;研究表明,这一时期农牧分界线的移动也与两汉之际气候趋
向干冷有关。关于这一点,学界已经作过了比较具体的探讨,故不再赘述。
其次,如地貌特征与水资源环境的改变对区域农业开发的影响。与气候的变迁相一
致,进入东汉以降,绝大数地区的水域面积出现了缩小的趋势,这一变化,对南北区
域农业的开发发展带来了显著不同的影响。如给江南地区带来的是过去“卑湿”环境的
改观,是积极的影响,江南农业缘此而逐渐兴盛;对于水资源条件相对稀少的西北诸
地,则完全不同,带来了明显的消极影响,西北地区的农业开发则由此而逐渐萎缩。

刘兴林:《汉代农业考古的发现和研究》,《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 年第 2 期,第 11-19 页。


葛剑雄:《论秦汉统一的地理基础》,《中国史研究》1994 年第 2 期,第 24-27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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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秦汉时期的三才思想与区域开发中的产业类型选择

1.2.1 秦汉时期的“三才”理论

“三才”理论是我国劳动人民在长期农业生产实践中经验的结晶,春秋战国时期,

人们已经对其有了较为系统的总结,典型如《吕氏春秋·审时篇》的经典表述:“夫稼,
为之者人也,生之者地也,养之者天也。”至秦汉时期,这一理论更是深入人心,不仅
成为了中国传统农业和传统农学的指导思想和核心,而且作为一种分析框架,它又被
推广到农业以外的经济、政治、军事、文化等领域,成为了“人们认识和处理自然和社会
中的各种问题的重要依据。”这一点,无论是传世两部农书——《氾胜之书》
、《四民 月
令》,还是《淮南子》、《太平经》等政治宗教著述,均有所反映 。
三才理论所谓的“稼”,主要指农作物,是农业生产的对象;“人”则是农业生
产中的主体;“天”、“地”则共同构成农业生产中的环境条件。因此,《审时》的总结
是对农业生产中农作物(或农业生物)与自然环境和人类劳动之间关系的一种概括;
它把农作物的生长看作是在天、地、人共同作用下完成的过程;把农业生产看作稼、天、
地、人诸因素组成的整体。可以说,这一概括已经触及到了农业“是农业生物、自然环境
和人构成的相互依存、相互制约的生态系统和经济系统”这一本质。“三才”理论包含
的整体观、普遍联系观、动态观时非常直观的,贯穿于我国传统农学和农艺的各个方面。
按照“三才”理论的基本内涵理解,农业生产的主要原则大致包括三个方面:“时宜
”、“地宜”、“物宜”,即“不违农时”、因地制宜、因物制宜,也就是所谓的“三宜
”。汉代的《氾胜之书》继承发展了《吕氏春秋·审时》的,把其细化到了农业耕作技术的
具体环节之中,提出了所谓的“凡耕之本,在趣时、和土、务粪泽、早锄、早获”,显然
更具有实践意义。

1.2.2 区域开发中的农业类型选择

秦汉时期,在“三才”思想指导下,秦汉区域开发进程中农业类型的选择也大致
体现了“地宜”之特征,基本上与开发区域的地理环境相适应。河西走廊、河套平原、河
湟谷地、吴越平原、珠江三角洲、滇池平原等地区,农业生产条件较为优越,故经过秦汉
开发之后,逐渐发展成为了主要农耕区,延续数千年而不衰。西北诸地种植粟稷、推广
宿麦;江南地区,改水兴稻,凿塘养鱼;西南夷地区,“以故俗治”,以随地利,旱
田、水田、畜牧并举……,秦汉所形成的农业地域格局至今也大抵如此。还需要注意的是,
虽然秦汉极力推及种植业,但也不是完全单一的。如河西走廊、河套平原等地,也往往
结合当地条件,大兴畜牧产业。从历史记载来看,不仅官营畜牧业规模很大,“牧师诸
苑三十六所,分置北边、西边,分养马三十万头”,而且私营畜牧业也相当兴旺,河套

董恺忱、范楚玉主编:《中国科学技术史·农学卷》,科学出版社,2000 年,第 184 页。


李根蟠:《“天人合一”与“三才”理论——为什么要讨论中国经济史上的“天人关系”》,载李根蟠、原宗子[日]、
曹辛穗主编:《中国经济史上的天人关系》,中国农业出版社,2002 年,第 1-23 页。
梁家勉主编:《中国农业科技史稿》,中国农业出版社,1989 年,第 194 页。
《汉书·食货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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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区出土的汉代砖石画像中就有许多的畜牧业图景。故有“凉州之畜,为天下饶”之谓。
各地汉墓出土的“庄园图”也反映了庄园主因地制宜,发展多种产业的情况,图中大
都有农耕、园圃、采桑、沤麻、果林、畜牧、捕鱼、酿造等画面,经济门类相当地齐全。可以
说,“山处者林,水处者渔,谷处者牧,陆处者农”,既是因地制宜的选择,也是多
种经营思想的产物。

二、客观认识秦汉时期区域农业开发中的生态问题

秦汉时期的区域农业开发,规模浩大,持续长久,无论广度,还是深度,都是空
前的;这样的进程给地理环境造成的影响也是空前的,其既有积极方面的影响,也有
消极方面的影响。因此,正确地估量其影响、尤其是正确地分析其与生态环境问题的关
系,既有助于完整地认识秦汉区域农业开发这一历史现象,也对于我们当今解决生态
问题具有积极意义。

2.1 秦汉时期的生态问题

秦汉区域农业开发引发生态问题在某些程度上讲是必然的,因此,这也是一个毋
须回避的问题。一个方面,秦汉区域开发触角所涉及地区之中,往往有许多地区即为生
态脆弱地带,故此,大规模的农业垦殖所造成的消极影响是不言而喻;另一个方面,
在相对的人口、经济等巨大压力下,在一些宜农地区也产生了过度开发问题,超出了自
然的承载能力;第三个方面,在当时社会条件下,人们的生态保护意识还相当薄弱,
在诸多方面显然有过度浪费自然资源的状况。故此,在秦汉时期,不仅生态问题已经出
现,而且也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典型如森林的大面积破坏、严重的水土流失与土壤荒漠
化、水资源减少等问题。
秦汉时期,一个方面是大规模的启山焚林以广田亩,另一方面则是大肆砍伐以广
建宫室,此外,还包括厚棺椁、燃材薪等损耗、破坏形式,因此“斩伐林木无有时禁”,
使得许多地区的大片原始森林几乎被砍伐殆尽;与之相联系,则出现了严重的水土流
失问题,频频引发自然灾害。史念海先生指出,黄河原来并不以“黄”相称,到西汉初
年才有了“黄河”的名称,这应该和当时森林遭受破坏和大量开垦土地有关。泾河清浊
的变化也可以作为明证。从历史记载来看,泾河原本是一条相当清澈的河,战国后期开
始变浊,这正是秦国疆土达到泾河上游的时候。至秦汉时更是出现了“泾水一石,其泥
数斗”的情形。这样情形的出现,当然绝不止一条泾河。因此,两汉之间的黄河,出现
了有文字记载以来的第一个泛滥高潮,见诸史载的决溢 16 次,其中还有 5 次导致了黄
河改道。故禹贡有“斩伐林木无有时禁,水旱之灾未必不由此也” 之谓,刘向的《别录
中亦有“唇亡而齿寒,河水崩而其坏在山”之总结。
再者如秦汉在鄂尔多斯高原的开发,当时移民百万,置县 50,进行了空前的农业
垦殖,使得原来就相对脆弱的地区生态遭到了大规模的破坏,出现了严重的土壤荒漠
化问题。研究表明,东汉时期这一地区许多屯垦地之所以废弃,很大程度上即与生态的
《汉书·地理志》 。
《汉书·赵充国传》所引的赵充国上疏中,就有相关的记载:“臣前部士入山,伐材木大小六万余枚,皆在水次。”
对古代植被变迁的研究,史念海先生贡献最大,先后的著述有:《论历史时期我国植被的分布及其变迁》,《中国历
史地理论丛》1991 年第 1 期;《历史时期森林变迁的研究》,《中国历史地理论丛》总第 6 辑等。
据今人不完全统计,秦汉四百年间,共发生自然灾害 375 次,而且危害极大。详见邓云特:《中国救荒史》,生活·
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8 年,第 7 页。
《汉书·禹贡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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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化相关联,而且这一趋势是不可逆转的,故至迟在公元 6 世纪,库布其沙漠和毛乌
素沙漠就已经出现。生态环境的局部恶化,还导致了沙尘暴的出现,历史文献中就有不
少关于京师沙尘暴的记录。如《汉书》卷 27《五行志下》中就对汉成帝建始元年沙尘暴有相
当具体的记述:“成帝建始元年四月辛丑夜,西北有如火光。壬寅晨,大风从西北起,
云气赤黄,四塞天下,终日夜下著地者黄土尘也。”此外,在出土的汉简中,也有类似
的资料记载。
水资源的减少也在当时引起了人们的注意。研究表明,秦、西汉时期黄河流域的水
域在数量、面积等方面曾一度达到了历史高峰,但在气候变迁和人为因素的破坏之下,
逐渐出现了萎缩的趋势,关中地区过去数量相当众多的湖泽至东汉时已经大致消失。这
一变化,也给社会经济生活带来了严重的影响,典型如航运。史载,春秋时渭河通航可
达到今天的宝鸡,到汉武帝时,连长安以下的通航也开始困难重重。

2.2 准确把握秦汉时期生态问题的基本特征——区域性特征

我国地域辽阔,各地的地理、气候、资源等自然条件存在着明显的差异,从而有不
同的自然带之划分;而不同的自然条件与环境,又与一定是生产、生活方式相适应,形
成了不同的经济带。因此,作为自然再生产与社会再生产结合的农业生产,其开发经营
所引发的环境问题不仅具有一定的历史性,也明显表现出一定的区域性。也就说,农业
经营方式与这一地区的自然条件是否相适应、和谐,这是最终是否导致生态环境问题或
生态问题之大小的关键。具体到秦汉时期,也同样是如此。农业经营在一些地区引发了
生态问题,在另外一些地区则恰恰相反。
在一些生态环境较为脆弱的地带,农业的过度开发的确带来严峻的生态问题,甚
至有些真是所谓万劫不复。众所周知,农业生产区域的不断拓进、即其横向性的发展,
是中国农业历史发展中最为主要的内涵之一。可以看出,在这一进程之中,中原农业民
族以农业技术体系的率先成熟为动力,以农业经济的发展为依托,以体系强劲的政权
为后盾,使得农业这一生产方式得到不断的拓展,不仅在各核心农区内大致呈现出一
个“田尽而地、地尽而山”的发展趋势,而且也很早把开发之触角延伸到了诸多非宜农
地区,实质上历史时期以农牧分界线迭移为标志的、农进牧退之历史巨剧,即是这一进
程的反映表征。在农业经营方式扩展的进程中,由于生态意识的缺乏和经营中的某种无
序性,自然带来了诸多的生态环境问题。典型如秦汉时期盛极一时的河套平原开发,当
时通过大规模的移民、屯垦等举措,很快将阴山以南、乌兰布和沙漠以东的广大农牧交
错地带发展成为了新的农区,“数世不见烟火之警,人民炽盛,牛马布野”,富庶几
欲关中相媲美,故号之曰“新秦中”。然而今天的这里则是黄沙漫漫,昔日的繁盛与辉
煌早已成为了历史遥远的回忆。
但是,我们也要注意到,由于农业具有自然再生产因素的这一特殊性,也使得农
业经营在诸多宜农地区还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善自然环境。譬如水利的兴修,其影响不仅
仅局限于农业生产,所带来的生态效益也是相当的显著,甚至可以说,水利从伊始就
具有一定的生态意义。著名如关中水利网的形成、四川盆地水利的兴修……等等,它们
在带来巨大经济、社会效益的同时,所产生的生态效益也是不容低估。史载,郑国渠渠
就之时,“用注填閼之水,溉泽卤之地四万余顷,收皆亩一钟。于是关中为沃野,无凶

详见王子今:《两汉的沙尘暴记录》,《国史探微》 2003 年第 8 期;罗德惠、殷春永:《专家称敦煌在汉代曾受到过强大


的沙尘暴袭击》,http://www.people.com.cn,2002 年 6 月 14 日。
王子今:《中国生态史学的进步及其意义》,《历史研究》2003 年第 1 期,第 98-108 页。
《汉书·匈奴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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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秦以富强,卒并诸侯”;都江堰修成之后,“水旱从人,不知饥谨”,故成都平
原遂有“天府之国”之谓。除此之外,具体到农业技术体系内部,也存在一系列改善微
观生态环境的措施与意识,对于这一点,后文将做专题讨论,此不赘述。

2.3 系统地分析秦汉时期生态问题的致诱因素

诸多事实表明,生态问题产生的原因不是单一的,而是包含多个方面的因素,其
中既有人类生产、生存方式对自然环境的改变或破坏而产生的消极影响,同时也包括了
自然环境自身变迁所引发的环境问题,如地质变迁、气候干湿变化、气温的冷暖更替等
因素,都可能引发一定的生态环境问题。可以说生态问题的产生是多种因素相互激荡、
共同作用的结果,是自然因素与人为因素形成了恶性循环之后的结果,秦汉时期生态
问题的产生也是如此。
首先,从长时段来看,自然环境及其变迁是生态问题产生的基础和最主要因素。一
方面,相对脆弱的环境基础是产生生态问题的基本前提。研究表明,西北地区的沙漠化
问题,就与早在末次盛冰期就已形成的范围广大的古沙源相联系,虽然其在全新世适
宜期发育了一定的草原植被,但却相当脆弱。正是因为这种固有基础的脆弱性,所以当
农业开发的触角延及这一地区之后,便会很容易破坏这种区域性的生态平衡,从而引
发一系列的生态问题。另一方面,所谓的沧海桑田这样的巨大变迁,实质上更多的是自
然使然,而其中人为因素是间接的、细微的。回顾秦汉时期诸多的生态问题,实质上很
大程度与这些自然因素变迁相联系。典型如楼兰古国的突然湮没,世人对此有众多的推
理与猜测,如战争说、过度开发说、气候变迁说、冰川说、沙漠风暴说、河流改道说……等
等,其中大都归因于自然因素变迁。有些学者还运用现代卫星遥感考古资料从环境地质
学的角度对其进行了考察分析,认为楼兰古国消亡的原因是由于古城所在地——孔雀
河上游先后出现过两次滑坡崩塌而造成堵江,形成了堰塞湖切断供水源而导致。另外,
从现有的研究成果来看,西北的气候环境在经历了距今 4000 年前的气候恶化事件之后,
就大致呈现出一个由暖湿而干冷的变化过程,这一点也为学术界所公认,而这一变化
发展事实上与西北地区的沙漠化也应该有必然的联系。还有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就是
学术界对王景治河之后黄河出现的近 800 年安流局面的讨论,一些学者指出,黄河在
西汉时期水患的加剧,虽然是中游地区植被破坏、水土流失的必然结果,但也并不是说
植被一破坏,下游的决溢改道就发生,植被一恢复就立即减少。这一现象,显然也与气
候的变迁和水量的减小有密切关系。
其次,人为因素是诸种生态问题产生的主要诱因,在自然变迁的基础上加速了环
境的恶化进程。从历史时期生态问题的产生、发展来看,的确大都如此。如上文我们所谈
到的西北地区沙漠化发展问题,就是因为人类的诸种活动破坏了原始的自然植被而引
发,并伴随人类活动的深入而加剧的;而这一进程似乎又以农业的开发与发展为最主
要的诱因。史籍记载中反映农业开发过程中伐木毁林的史料就相当地多,如居延汉简中
的所见的“官伐材木取竹箭”、“二人伐木”等记载,就是一个例证。也因为如此,“
加大了对植被的破坏程度,导致历史时期西北生态状况每况愈下,呈逐渐恶化的趋势,

《史记·河渠书》 。
中国社会科学院新疆分院考察队:《罗布泊地区考察与研究》,科学出版社,1987。
何宇华、孙永军:《空间遥感考古与楼兰国衰亡原因的探索》,《考古》2003(3),77~81。
关于历史时期的气候变迁问题,学术界已经取得了相当卓著的研究成果,如竺可桢先生的《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
迁的初步研究》、王子今的《秦汉时期气候变迁的历史学考察》(《历史研究 》1995 年 2 期)等等,都认为历史时期气候
大致经历一个由暖湿而干凉的过程。
《中国水利史稿》,水利水电出版社,1979 年,第 19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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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西北地区后来出现的大沙漠即肇始于此。”
但是我们也同样知道,在导致生态问题产生的诸种人为因素中,除了农业生产方
式影响的长期积累之外,也包括了诸如战争、建筑兴修、城市发展等因素的影响。而且从
历史记载来看,似乎诸多文明的陨落更多地与战乱直接相关,典型如东汉时期西域屯
田的“三兴三绝”,即具体反映了这一特点。西北农牧交错地带,自秦汉始即为战乱纷
争之地,因此,这些地区生态环境的恶化,除了一定的自然因素和农业开发的破坏外,
可能也与战乱戕害联系。应该说,战争的破坏作用,除了表现在政治、经济以及文化领
域之外,还应该包括生态领域。此外,与农业经营相联系的生活方式,如历代的大兴土
木,即对森林资源造成了严重的破坏,关于这一点,史籍中同样有相当集中地反映。如
史载,秦始皇“每破诸侯,则写其宫室,做之咸阳北坂”,以致咸阳原“东西八百里,
南北四百里,离宫别馆,相望属也”;而许多贵族也是“缮修第舍,连里竟巷”。大规
模土木建设的兴修,必然会造成林木的大面积损耗,故在盐铁会议上有“宫室奢侈,
林木之蠹”之指斥,后世也有了“阿房出,蜀山兀”的感慨。总而言之,对秦汉时期生
态环境问题致因的诠释,不能仅仅关注于某一点,而应该多维度、多层次的分析。

三、秦汉时期的生态保护思想与政策

3.1 秦汉生态保护思想

我们回顾生态史的时候,也应当注意有关生态的观念史、思想史。秦汉时期中国传
统文化中重视天人关系的特点有相当明显的反映。成书于战国秦汉时期的《礼记·月令》、
《吕氏春秋·十二纪》、
《淮南 子·时则训》等篇章,在前代思考的基础之上,对“三才思
想”进行了更为准确系统的总结,使之不但成为中国传统农业和传统农学的指导思想,
而且作为一种理论框架,推广应用到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广泛领域,对社会生产、
生活产生了重要的指导意义。究其实质,也可以说三才思想是一种典型的生态思想。对
于这一点,前文已经作过了讨论,此不再复述。此外,汉代独尊的儒学也尤其强调天理
和人文的对应。在这样的思想背景之下,关注天人关系、关注生态问题已经成为了秦汉
诸多学者的一个重要特点。如汉代两位著名史家班、马,在其撰著中,就具有相当明显
的、各有差异的生态思想。再如《盐铁论·刺权》所云:“今夫越之具区、楚之云梦、宋之
巨野、齐之孟诸,有国之富而霸王之资也。人君统而守之则强,不禁则亡”,显然是将
拥有、并保护好泽薮与政权的生存联系在一起;在《淮南子·本经训》中,则甚至把滥用
森林资源、水资源、土地资源、矿产资源以及火资源提高到事关天下兴亡的高度,谓之:
“此五者,一足以亡天下矣。”
3.2 秦汉时期的生态保护政策
在一定的生态思想指导之下,秦汉时期还出台一些具有生态保护意义的政策。这一
时期的政令和政论中,就频频出现了有关“时禁”、“四时之禁”的言辞。现存最早的
具有法律制度意义的生态保护文件,为云梦秦简《田律》,其规定:“春二月,毋敢伐
材木山林及雍(壅)隄水。不夏月,毋敢夜草为灰,取生荔、瞙瞚(卵),毋□□□□
□□毒鱼鳖,置瞤罔(网),到七月而纵之。唯不幸死而伐绾(棺)享(椁),是不用
时。邑之纟斤(近)皂及它禁苑者,瞙时毋敢将犬以之田。百姓犬入禁苑中而不追兽及

陈业新:《秦汉时期西北开发史鉴》,《光明日报》2003 年 2 月 25 日。
《史记·秦始皇本纪》 。
《后汉书·曹节传》 。
《盐铁论·散不足》 。
王子今:《司马迁班固生态观试比较》,《周口师范学院学报》2003 年第 1 期,第 83-89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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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兽者,勿敢杀;其追兽及捕兽者,杀之。河(呵)禁所杀犬,皆完入公;其它禁苑杀
者,食其肉而入皮。”
新近在敦煌悬泉还发现的一件名为《使者和中所督察诏书四时月令五十条》的汉代
诏书,则更明确地说明了这一问题。诏书 50 条,关于生态保护的有 16 条,占诏书条目
总数的 32%,堪称是我国古代生态保护法律资料的又一新发现。研究表明,虽然其文字
与《礼记·月令》 、
《吕氏春 秋·十二纪》

《淮南 子·时则训》大致相同,但也有诸多明显
的区别:一是《礼记》 、
《吕氏春秋》

《淮南子》等著述体现的是一种思想,对社会生产 生
活只有建议、引导之功效;而悬泉汉简是以诏书的形式颁发的,具有法律的效力,是强
制要加以执行的。二是诸书的规定比较简略,难以从法律制度的角度操作执行;而悬泉
汉简诏书颇为具体,具有明显的可操作性。从其具体的内容来看,秦汉统治者不仅把生
态保护视为“重农”重要政策之一,而且也把其提升到了防灾减灾的认识高度。此外,
从其具体的规定来看,对野生动植物禁伐或禁捕的时间甚长,保护的动植物品种甚多,
规定亦颇为合理。因此,应该说悬泉汉简诏书的出土,充分反映了秦汉政权对生态保护
的高度重视。除此之外,居延汉简中也有相关的资料,如居延汉简 E.P.F22:53 的“吏
民毋得伐树木”之禁令,即反映了地方性的生态保护规定。
除此之外,秦汉时期农业开发中的生态保护举措,还包括了对土地资源、水资源的
保护。如史载,西汉兒宽为左内史,为关中六辅渠“定水令,以广溉田”;召信臣在南
阳兴修陂塘,也“为民作均水约束,刻石立于田畔,以防分争”;《初学记》卷七引《风
俗通》也强调对井水也要“令节其饮食,无穷竭也。”

3.3 农业技术发展中的生态趋向

农业生产是自然再生产与社会再生产相结合的一个生产过程,因此其与自然环境
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一方面,农业生产与发展势必对自然环境产生诸种影响,客观
上改变着生态环境的某些方面;另一方面,自然环境的变化也会对农业生产产生深刻
的影响。也就是说,农业生产作为一种利用、改造自然的一种活动,其发展的过程中必
然不断地面临着环境问题。从这一特点出发,农业生产者必然会在主观上产生改善环境
以促进生产的某些意识,并以之为指导而注意把握自然规律、总结生产经验。探究秦汉
时期传统农业技术体系的基本内涵,实质上也的确不乏类似的内容。
秦汉时期,中国传统农业的精耕细作特征已经大致具备,在精耕细作农业技术体
系中包含了诸多改善生态环境的具体技术与环节,典型如改土肥壤技术、农田水利环节。
伴随农业从起源地向四周的扩展,农业生产的环境必然发生很大的变化,必然会面临
不同的一些壤土,因此,如何改土肥壤以适合农业生产的需要就成为一个焦点问题。围
绕这一问题,我国先民不仅很早就认识到土壤性质的多样性,构建了世界上最早的土
壤分类体系,而且形成了一系列关于改土肥壤的观念和技术措施,如观念层次上提出
的“和土”、“务粪泽”等原则;如技术层面上以恢复地力为宗旨的轮作制度、用肥技
术等等。这些技术措施与环节,某种程度上保护了土地资源、提高了土地利用效率,因
此,必然具有一定的生态意义。此外,我们上文所涉及的农田水利之兴修,其所产生的
生态效益也同样是相当显著的。

王福昌:《我国古代生态保护资料的新发现》,《农业考古》2003 年第 3 期。
倪根金:《秦汉环境保护初探》,《中国史研究》1996 年第 2 期,第 3-13 页。
《汉书·兒宽传》 。
《汉书·召信臣传》 。
曾雄生:《适应和改造:中国传统农学理论与实践中的天人关系略论》,载《中国经济史上的“天人关系”》,中国
农业出版社,2002 年 12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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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我们就中国传统农业耕作技术体系整体的发展趋向而言,实质上也是在朝
着对环境有利的方向发展,耕作制度的变迁就是一个典型。回顾中国农业科技史之演进
进程可以发现,耕作制度大致经历了这样的一个过程:原始撂荒制——三代时期的休
闲耕作制——春秋战国时期的连种制度——秦汉魏晋以降的复种制度、套作制度、轮作
制度。与耕作制度变迁的这一取向相适应,实质上还包含了耕作技术发展的取向,即是
由原始的粗放耕作逐渐向精耕细作迈进,这些无疑也具有一定的生态意义。因此,继承
发扬这些优良的传统,对于我们今天建设生态农业也具有极为重要的启迪与借鉴。

四、对秦汉时期的生态问题还应放置在中国生态环境史的角度来认知

生态问题的产生由来已久,不可辩驳地说,我们当今所面临的严峻生态问题,也
与历史时期若干生态问题的逐渐积累密不可分;而当时生态问题的产生也是与农业这
一生产经营方式密切相联系。譬如大量原始森林的破坏,即与原始农业时期“伐木而树
谷,燔莱而播粟”这一刀耕火种式的农作方式相关,与传统时期农业区域性拓展过程

中的与山争田、“斩伐林木亡有时禁”相联系。再譬如土壤荒漠化问题,也是与历史时
期农业发开之触角延及诸多生态脆弱地带,破坏其植被相关。考究史册我们也不难发现,
由于过度开发所造成的生态问题已经对当时的生产与生活产生了诸多危害,而且亦引
起了人们的警觉。如秦汉时期的贡禹在探究当时灾患频仍原因时的“斩伐林木亡有时禁,
水旱之灾未必不由此也”之谓、刘向在《别录》中的“唇亡而齿寒,河水崩而其坏在山”
之语……等等。对于这一点,不仅已为众多的学者所充分地证明,而且也可以从历史文
献记载与考古发掘资料中找到踪迹,此不赘述。
但是,另外一方面,我们也不能把这一问题过分地简单化。既然是一个历史过程,
就意味着传统时代面临的诸种生态环境问题,并非如我们今天一样如此严峻;而且,
与生产力发展水平及其对环境作用程度相联系,还可以看出不同时期所面临生态问题
的内涵也是有所差异的,不能一概而论。对于这一点,我们可以借助环境史研究的成果,
把其放置在整个世界文明史发展进程的长时段中加以分析。环境史研究成果表明,人与
环境关系的发展可以分为三个阶段:人与环境基本和谐相处——环境与前现代文明;
人类中心主义——现代文明对环境的征服;走向生态中心主义——超越现代文明的新
文明观。而其分界点分别为 1492 年和 1969 年。也就是说,从世界历史进程的角度而言,
生态问题的严峻以及人类对此问题的高度关注,是始之于近代工业化,这同样是一个
不容辩驳的历史事实。回顾中国现代意义上的生态问题严峻化,同样也是始之于现代化、
尤其是工业化,是与生产力水平的提升及其对自然环境作用的与日俱增相一致的。从这
一角度讲,我们不宜对传统时期生产经营方式所造成的生态环境问题给予过分的夸大。
再具体到中国古代历史内部来看,我们也同样不难发现,真正的、整体性生态问题
的凸显也是始之于明清时期。明代以后,人口的激增超过了生产力供给水平和自然的承

《盐铁论》卷一。
《汉书·禹贡传》 。
包茂宏:《环境史:历史、理论和方法》,《史学理论研究》2000 年第 4 期。
确切地讲,早在宋元时期,由于社会与经济发展的不平衡、尤其是区域性人口分布不均的影响,在江南一些人口密
集地区已经出现了“与水争地、与山要田”这种不计后果的农业开发趋势,但其规模化、持久性现象的真正发展则是
始之于明清两季,尤以清代最为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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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能力,迫使人们从各个角度、各种途径千方百计地探寻增加粮食总量的方式与方法。
人们一方面从提高单产的角度发掘农业内在潜力:如引种诸如番薯、玉米、马铃薯等高
产粮食作物;进一步提升精耕细作程度,这是使得传统的精耕细作技术体系在这一时
期迅速达到了巅峰状态的基本动力之一;掀起了又一轮的水利开发之高潮,改善农业
生产的基本设施与环境……等等。但是,在当时的生产力水平下,这种纵深的、内涵式
发展的空间是相当有限的,也远不能满足社会的巨大需求。因此,农业横向的、外延性
开发,即地域性的拓展也在这一时期进入了新的高潮。同时,由于宜农之地早在历史时
期就已经开发殆尽,所以其触角亦不可避免地延伸至陡峭山岭、草原牧场、水泽湖泊,
宋元而始的“与山要地、与水争田”之趋势至此而达到高峰。这一时期的大规模农业垦
殖,虽然有充分利用土地、缓解需求压力之利,但又因其重点区域大都为生态脆弱之地
带,且开发经营也往往缺乏规划、不计后果,所以也产生严重的生态问题。其表现主要
有以下几方面:一是森林缩减;二是水土流失;三是河湖淤塞;四是沙漠扩张。
因此,从整个中国生态环境史发展的视角来看,秦汉、甚至整个传统农业时代的生
态问题总体上是不宜过分夸大的,这与古代社会生产力水平的相对低下是适应的;而
且,在生态问题发展进程内部,显然也经历了由区域性到整体性、由简单到复杂、由轻
微到渐次严峻这样的过程;是明清以降,这一问题才真正显现,并引起了人们的普遍
关注。
总之,秦汉时期农业开发经营与生态问题的关系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命题,对其的
分析与认识,应从多个角度、多个层次并放置在一个较长历史时段下系统地考察:既要
关注其消极影响,也要尊重其重大贡献,有必要权衡比较二者在谋求人类的生存及生
存条件改善这一内在统一中的关系;既要注意历史时期生态环境问题存在这一客观事
实,同时也要适度考虑传统时期农业生产力水平以及由此所决定的其对环境影响的力
度与程度;既要注意农业开发在生态环境问题产生过程中的主导作用,同时也不能忽
略生态问题的产生从来就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的这一基本事实;既要看到开发
与生态之间存在一定的对立关系,也必须注意二者同时还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着某种互
动统一关系,等等。

高寿仙:《明清时期的农业垦殖与环境恶化》,《光明日报》2003 年 2 月 25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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